冰袋的凉意持续不断地传来,和他肩膀的体温、紧握的手掌的温度,形成了三种截然不同的、却又同时存在于此刻的感官记忆。
过了许久,他才再次低下头,嘴唇几乎贴着赵却的耳朵,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气音,说:“小麻烦鬼。”
“麻烦?”赵却用头拱了一下他的肩,“嫌烦你就滚,反正我就是这样的。”
陈肯肩膀的肌肉,短暂地收紧了。
那是一个本能的对抗外力的反应,但只持续了不到半秒。
随即,他便有意识地、将那片紧绷的肌肉彻底放松下来,任由赵却的头乱拱一通。
他敷着冰袋的手,纹丝不动。
“嗯,麻烦。”
陈肯开口,声音低沉,从胸腔里发出轻微的共振,通过相贴的身体,传递给赵却。
他甚至笑了笑,那笑意很淡,几乎只是嘴角肌肉的一次微小抽动。
他微微侧过脸,视线从赵却蹭的毛茸茸的发顶掠过,落在输液室那面白得有些晃眼的墙壁上。
“所以呢?”
他反问。
他的头颅,以一种缓慢的从容,向赵却的方向倾斜。
甚至能听见他卫衣的兜帽与衣领摩擦时发出的、织物特有的沙沙声。
然后,在某个瞬间,赵却感觉到一种温热的、柔软的触感,轻轻地、却又无比确定地,贴上了自己的头发。
是陈肯的侧脸。
他将自己的头,靠在了赵却的头上。
这个动作,将两人之间最后那一点缝隙也彻底填满了。
赵却的发丝搔刮着他的脸颊皮肤,带来一点微痒的触感。
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,被他高大的身形与椅背之间狭小的空间拢住,形成一个温热的、循环的、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气流。
他维持着这个头颅相抵的姿态,沉默了很久。
久到赵却几乎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了,他才再次开口。
这一次,他的声音压得更低,几乎是从喉咙深处直接送到了赵却的耳廓里,每一个字都带着湿热的气息。
“我花了很多年,”他慢慢地说,“试着把你这个人,连同你所有的麻烦,从脑子里挖出去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,似乎是在斟酌用词,又像是在回忆某种具体的、已经被时间磨损的触感。
“我试过很多办法,忙起来,或者找点别的事做。有时候我觉得我成功了,在某个下午,或者连续几周,我确实想不起来你笑的时候眼睛是什么样的,也想不起来你脖子后面有颗痣。”
?
我脖子后面有颗痣?
他交握着赵却的那只手,拇指的指腹无意识地在赵却手背的皮肤上,轻轻地、反复地划着圈。
“但总有那么些时候……会失败。”他呼出了一口气,那气息吹动了赵却耳边的碎发,“比如在某个便利店里,看见货架上摆着你喜欢喝的悦鲜活;或者在跑步的时候,脑子里会忽然跳出你以前哼过的一首很蠢的动画片主题曲。”
“那些瞬间很短,大概也就几秒钟。但足够让之前所有的努力,都变成一个笑话。”
输液室里安静得可怕,只有药液滴落的声音,在为这段漫长的沉默,一下、一下地,打着节拍。
陈肯看不见,赵却的嘴角勾了一下。
他的头依然靠着赵却的头,没有移开半分。
冰袋的凉意,掌心的温度,肩膀的重量,还有头颅相抵的支撑感,这些互相矛盾又彼此共存的触感,构成了此刻的全部真实。
“中午吃饭你还说我是不完整的人。现在你输液,你不完整了,你需要我,”他最后说,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,却又重得足以砸在人心上,“你却跟我说‘嫌烦你就滚’。”
他停在这里,将所有未尽之言,都融化在了一个无声的、贴近的距离里。
他没有问赵却“我还会滚去哪儿”,因为答案已经不言自明。
他只是安静地、固执地,维持着这个姿态——你在哪我就在哪。
赵却觉得头顶陈肯的脸颊肉软软的,垫在输液的手下面的肉垫子也软软的,陈肯有意无意碰过来的膝盖也软软的,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软软的,连带着自己的心也软软的。
可是赵却的嘴是硬的,她握了下被他好好牵着的,正在输液的手。
“那是你恋爱脑。关我什么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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