漆萤的手扼住他的脖颈。
一寸一寸,收紧。
枕微连忙喊道:“别!若背上凶杀债,你日后便再不能去黄泉往生了!”
“漆萤,你冷静些!交给大理寺,交给程少卿来处理,好吗?活人的罪,应由活人的律法审判。”
活人……
漆萤蓦地低头,看见自己掌心控制不住蔓延的鬼息,仿佛里面藏了一双双属于恶鬼的,幽绿的、森冷的眼瞳,密密麻麻,与她对视,让她感到混沌。
枕微也看见了这一幕,魂魄感到细微的战栗,“漆萤……”
“把污浊了的鬼息都丢掉,不要吝啬,快!”
漆萤把鬼息灌进摔死的小鼠的尸首中,腥血洇湿了毛发,它抛去血肉模糊的尸身,步履蹒跚地爬到那人脚边,像活着的时候一样,啮食他的皮肉。
漆萤周身又变得像芙蕖一样清净。
枕微叹道:“你方才差点被鬼息惑乱了心智,稍不留神,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,我自己落得如此地步,还把你诓来长安,是不是害了你?”
漆萤摇摇头,解开了系在肩头的麻花辫,清透的乌发逶迤在身后,枕微仿佛又看见琼澹山下那个单纯得如同琼月一般的女冠。
她第一回见她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漆萤。”
“欸,你往山上跑做什么?”
女冠颈间的淤青还很明显,或许是被人用麻绳勒死了,抛尸河中,不过她也不管,穿过层层迭迭的蒹葭就要上山。
步履不停,衣不沾露,她说:“我想看看我种的何首乌死了没有。”
“什么何首乌何尾乌,你回来,与我去长安。”
“不去。”
“我是你的救命恩人,你必须去长安,去给我报仇。”
“什么仇?”
“我被长安的天师打伤了,你去帮我打回来。”
“等明日吧,我先去看何首乌。”
你、你回来,虚弱的枕微渐渐跟不上她,不久后,那女冠自己折返回来了。
“你要做什么?”
“我看见一个小娘子,弄丢了她的猫。”
“这干你何事?”
“我去帮她找找。”
……
枕微问她:“漆萤,你怪我吗?”
漆萤仔细用水濯洗着自己的手指,轻声道:“等帮你报了仇,我们带着乌圆回琼澹山,好吗?”
“你喜欢琼澹山?”
“初冬的时候,山上的松鼠会给我送栗子。”
她把手洗得很干净,放到乌圆鼻前,小猫亲昵地蹭了蹭,大约是没有味道了。
枕微笑了,“漆萤,你比我想的更加坚定。”
鬼息如一花并蒂双生,能凌驾于他人性命之上,也有可能惑乱其心志。
若执起屠刀,便是堕入深渊的伊始。
-
曹礼挑唆周缮戕害亲女,经审讯后,被大理寺判处徒刑叁年。
枕微得知后问:“这回你该解了心结了吧,我看程少卿心思缜密,办案公正,绝不会是那种以权谋私、欺压百姓的狗官。”
“嗯。”漆萤淡然道。
“那……去认亲么?”
女郎未说好,也未说不好。
傍晚时,落日熔金。
清早文雪鹭上值前,漆萤曾拜托他邀请程璎一起回来吃饭,文雪鹭心软,自然乐意看见兄妹二人关系破冰。
程璎来时穿了一身黛蓝色罗衫,颈间有意无意地佩了枚长命锁,细看来与蓁蓁的形制相似,却并不是那一枚。
文升鸾打趣他:“少卿打扮得好生俊俏。”
“阿姐!竟说些无礼的话。”
文雪鹭伸手掐她腰,文升鸾却还不收敛,笑嗔道:“夸人也无礼么,年纪不大,人倒是迂腐,还不快去换衣裳,喊小萤回家吃饭。”
“小萤去哪儿了?”文雪鹭稀奇,按理说她应该在家等着程璎才是。
“在隔壁乔家呢。”
用不着文雪鹭去喊,才开了门,漆萤便自己回来了,手中还端着一碟麻葛糕。
文升鸾知道漆萤出去不久,这碟糕大概是从乔家女郎那讨来的,但是瞧着程少卿心心念念的模样,看破不说破。
文雪鹭知道乔女郎手艺好,奈何他不爱吃太甜的,漆萤把糕搁在桌上,看他一眼道:“不甜,可以吃。”
文升鸾见状朝漆萤使了个眼色。
还有一位兄长在呢。
漆萤看见程璎的耳尖蘸了朱砂似的,想起这人好生孱弱,一块小小透花糍便给他吃病了,遂道:“他吃了会吐的。”
甚至把装了麻葛糕的碟子往文雪鹭那移了几寸。
程璎恹恹地垂下眉眼,纤薄的眼睑下大约凝了一汀烟雨,小舟回棹似的,一弯一转,绿荷深处,只见得涟漪频频惊鱼,不见渡人身影。
漆萤不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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